来喝一口粟米茶

就讲个应季的故事吧

太阳点名

*奎八

*9k,大学前后辈

*《写给无人之地的情书》里的奎八,独立的故事。有姐妹说想看,于是我就搞了一搞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银针刺穿皮肤会是怎样的。

 

金珉奎想到了草莓,叉子戳进饱满的果肉就流出甜腻的汁,会是这样的吗?

 

应该很痛吧。

金珉奎想着捏了捏耳垂,脚步也停下。

 

半地下室的小店空气也滞缓,午饭的油腥味裹着零星的尘落在老旧劣质的升降椅上,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金珉奎坐下,扎得老高的马尾随她过分热络的动作轻快地跳动着。

 

不知怎的就进了店。脑子里还是那颗被扎出汁的草莓。

 

畏手畏脚地落座后,金珉奎觉得别扭,双手都握成拳头,不安地摩挲着膝盖,晃动的视线最后落在小店柜台张贴的传单上,手写的“耳钉纹身”字迹扭曲,薄透的纸张四角卷了边,恰好黏住一只苍蝇。

 

酒精抹上耳垂,触感清凉,这回他想到了加满冰块的薄荷水,碳酸饱和后直冒泡。

等会儿耳朵上的洞会和薄荷水里的气泡一样大小吗?

 

金珉奎想到这里终于清醒了些,突然开始后悔。

 

来不及了。

还没反应过来左耳的刺痛,右耳又被银针扎穿。

 

耳洞扎得太快,临时攒足的勇气还没找到用武之地就被宣告了结束,金珉奎从头到尾都是懵的,甚至刚刚想到的那瓶薄荷水的气泡还没跑完。

 

老板娘叮嘱他伤口发痒要记得抹酒精,这几天注意不要让耳朵沾水,他懵懵地点头说好,一直盯着小店正对的半地下室出口,冗杂的日光挤进逼仄的空间,夸张的亮度晃得视野有些失真。

 

高温拽着夏日的尾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,金珉奎起身后发觉自己的鼻尖背心都蒙了层薄汗。夏天就要过去,今年还是同以前一样,没有和朋友开烧烤派对,没有去看喜欢了很多年的乐队的演唱会,没有谈一场热烈的恋爱,甚至皮肤也没有晒得更黑。

 

大概是因为这样,才在路过那家小店的时候临时决定要去打个耳洞。

 

至少还是做了些什么的。

 

几天前金珉奎在食堂遇到了一个学弟,耳朵的轮廓长得很特别,微微一侧头就露出精致的耳钉。

所以那时金珉奎问他:“穿耳洞的话,会很疼吗?”

 

被初次见面的人这么一问,应该会很堂皇吧。

金珉奎这么想着,后知后觉地笑起来,又意识到嘴咧得过分开了,抬手揉揉脸,一步迈入烈日下,额角很快蓄了几滴汗,颤巍巍从高处落下。

 

耳垂开始胀痛。

 

 

那天金珉奎本来没打算去食堂吃饭。

 

约好一起去画展的朋友临时放了自己的鸽子,突然没了出学校的必要,午餐在食堂对付对付也就行了。

 

金珉奎挑了个挨着柱子的位置坐下,头顶就是风扇,百无聊赖地摇着头,呼呼地吐出风,把食堂本就杂乱的声音气息都搅成一团。

 

没穿几次的棉T被一阵一阵鼓起,后领的标签针脚粗糙,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挠后颈根。情绪像是中暑了,金珉奎扯了几次衣领都不痛快,索性放弃,捏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碗里无辜的饭粒,考虑要如何打发突然空出的一整个下午。

 

对面的位置有了动静。

金珉奎循着声音抬头,少年冲他大大方方地笑起来,头顶风扇吹来的热风也寡淡许多。

 

“这里没人吧?”

 

埋头嗯了一声,金珉奎发现少年的手很好看。

然后夹了根豆芽送进嘴里,继续戳他的白米饭。

 

“左撇子?”

对面的人咬着筷子问,声音含糊。

 

金珉奎抬头,才看清对面人的脸。

轮廓和线条都纤细,还很流畅,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,像是在工图上寥寥几笔就能画出来,却又着实是件精巧的器物。

 

他垂眼咀嚼着食物,似乎并不在意金珉奎是否会回答。

 

“嗯。”

又夹了一根豆芽。

 

“……诶……小时候不会被爸妈纠正说必须用右手吗?”

两根不锈钢的筷子被换到左手,叮叮当当地打起架,金珉奎抬眼,对方正一脸神奇地尝试用左手夹菜。

 

金珉奎也一脸神奇。

 

接着一团米饭从对面的餐盘里被挑出,轻轻软软地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,最后软塌塌地落在了金珉奎的手腕上。

 

像是庆祝成功着陆,头顶的风扇又呼呼吹来一阵蝉鸣。

黏软的米饭粒松散了些,不再聚成一团。

 

金珉奎盯着那团米饭,终于停下了戳碗的筷子。

 

“……啊对不起,”对方的声音慌张,急急侧头在一旁的书包里翻找起来,“我这里有纸巾。”

 

他的上耳廓尖尖的,很特别的形状,金珉奎的视线又顺着他的鬓角往下,看到一只精致的耳钉。

 

金珉奎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
是因为那团米饭。

 

对面的人停手愣了愣,也埋头偷偷地笑起来,肩膀轻微地耸动,耳尖泛红。

 

金珉奎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。

他估计对面的人也不知道。

 

“穿耳洞的话……会很疼吗?”

 

他转过头用纸巾裹住金珉奎手上那团米饭的时候,脸上还没完全褪去因憋笑而充起的红,金珉奎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,歪头去看他微微垂眼投下的阴影,把那片嫩粉都吃掉。

 

精巧的器物被注了生命,大概不能在工图上画出来了。

 

“嗯?耳洞吗?”

裹了米饭的纸巾被捏成一团,对面的人抬头反问。

 

视线和问题都唐突了些,金珉奎逃开对方的询问,抬手扯了扯T恤的后领。

早知道就不偷懒了,应该把标签剪掉的。

 

“嗯……你小时候玩儿过放大镜吗?”对方竟然认真回答起来,“用放大镜对着光烤蚂蚁那个。就是那个,不小心烧到自己,就那种痛而已。”

 

说完又给金珉奎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。

 

还没等金珉奎反应,对方就被玻璃墙外抓去了注意力,金珉奎看他用嘴型说了句什么,埋头扒了几口饭,匆忙起身打算离开。

 

“我朋友在外面等我了,先走一步了。”

 

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几步折回来,“对了,我叫徐明浩,学设计的大一的,很开心遇到你。”

 

金珉奎懵懵地点头,甚至忘了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。

 

他朝食堂的玻璃墙外看去,毛玻璃质地粗糙,把室外的画面都搅糊,只能看清大致的色块轮廓。一个穿条纹短袖的少年咬着冰棍,冲食堂门口招了招手,徐明浩就跑进了视野,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,金珉奎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,但看见少年递给徐明浩咬了一半的冰棍时,徐明浩摇了摇头。

 

开心来得莫名其妙。

 

原来是学弟啊。

 

阳光透过食堂的毛玻璃墙,杂乱地扎进室内,不知怎么就像经过了放大镜的折射都聚成一束,在金珉奎心里灼了个洞。

 

金珉奎又开始戳碗里的白米饭了。

他决定今天下午去工图教室画图纸。

 

他决定给这个洞取名叫徐明浩。

 

 

之后金珉奎又见了几次徐明浩。

 

有一回是在工图教室,金珉奎被导师安排去上一节大一的作业课,在教室里转了几圈看到个熟悉的背影,尖尖的上耳廓,耳骨上也钉着金属耳饰,他下意识就倒吸了一口冷气,没想到对方直接转头,“学长你好啊,原来学长是学长啊”。

 

有一回是院里搞团建,组织学生们一起做姜汁啤酒,徐明浩带了他学表演的室友文俊辉,金珉奎刚打算打个招呼就看见徐明浩捏着文俊辉的脖子,一脸嫌弃:“文俊辉你要是闲着就来给生姜去皮,别在那儿啃柠檬吃了。”

后来两个小孩抱着装好罐的姜汁啤酒跟他问好,金珉奎亲切地笑出虎牙说,俊辉你好呀,交换个联系方式吧,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。

徐明浩一脸警惕地把他递出手机的手又推回了胸口,“学长你干嘛那么轻浮,我们俊辉已经有对象了”。

 

还有一回是在校医院,金珉奎想拿点酒精抹抹有点发炎的耳洞,结果碰见徐明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裤腿卷到膝盖,新鲜的伤口应该是才擦过酒精,疼得他眼睛眉毛皱成一团,手边是个画满涂鸦的滑板。

疼得展不开眉头徐明浩也扬着下巴绝不认输,“我才不是小脑不发达,是路上突然蹿出只野猫,我养猫的,怎么忍心撞到它。”

金珉奎只能无奈连声说好,一手拎滑板一手架着他送他回了住处,分别的时候,徐明浩像是忘了伤口的疼,笑得一脸开怀,“学长去穿耳洞了,很适合你。”

说得金珉奎鼻尖冒汗。

 

从这个时候开始,金珉奎开始害怕看徐明浩的眼睛。

一跌进他的视线里,就像是完完全全交付出一颗心,任由他把玩。

 

但下雨的那天晚上不算。

金珉奎本以为那会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场雨。

 

被导师揪着在办公室改了一下午论文终于被几声雷响解救,金珉奎抱着书包跑出学校时,急急堆满天空的乌云把本就已暗的天色捂得更加昏黑。

 

几滴零星的雨水凶巴巴地拍在鼻梁上,还带着夏日的烫,街边的树簌簌地抖起叶子,头顶蓄满雨水的云摇摇欲坠。

 

金珉奎赶在雨更紧之前躲进了附近一家便利店的屋檐。

 

“……学、学长?”

 

金珉奎循声转头。

 

徐明浩正坐在便利店外撑伞的露天座位上一个人喝啤酒。他像是有点醉了,眼眶和脸颊都微微泛红,不过听声音倒是清醒。

 

“啊好巧啊,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

金珉奎在他的对面坐下,用手掸额前被濡湿的头发。

 

“……嗯……想喝喝酒,所以就出来啦。”

他说着开了听啤酒递给金珉奎,拉环扯开的脆响和杯壁的温度都很清爽。

 

“俊辉呢?”金珉奎仰头灌了一大口,液体滑过唇齿淌着痛快的苦,“没跟你一起?”

 

“啊……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要戒酒。”

他说完应该是想喝口酒的,结果拿着拉罐送到嘴边的手失了力,杯沿磕到牙齿发出“嘡”的一声。

 

接着埋头笑起来,笑声磕磕跘跘地卡在喉咙里,头顶翘起的几缕头发也在轻颤。

 

金珉奎也被他逗笑了。捂嘴从鼻腔喘出几声笑。

 

但徐明浩迟迟没有抬头。

不知道是因为雨下了一阵还是夜晚来了,气温凉了些,消散的热气都沉到地面,裸露的脚踝被湿漉漉的闷热给裹住了。

 

“明浩啊,不开心吗?”

 

徐明浩一抬头,金珉奎就不小心跌进了他的眼里。

他平静的眼眸后藏了一片碎玻璃,虹膜都被划伤,但金珉奎听到的回答是“没事”。

 

空旷的沉默奔涌而来。

 

“……只是突然在想,我死掉之后大家会怎么看我?”

 

金珉奎听完呛了半口啤酒,直到对方笑着拍了自己几下他才顺过气来。

 

徐明浩认真等他回答的模样,让金珉奎把已经到嘴边的“小孩不要东想西想说这些晦气的话”又混着啤酒咽回了肚里。

 

“自由的小孩。”

金珉奎难得没有躲开他的视线。

 

自由,又像太阳一样明朗。

 

遇见他是在太阳热烈的夏天,但金珉奎想到的却是一篇关于春天的课文——“春天请太阳亲自按照唯美的光谱主持点名的仪式。”

 

谁说太阳的点名仪式只能在春天。

如果是徐明浩,他一定会这么说。

 

所以才会随心所欲地戴一串喜欢的耳钉,无所顾忌地学初次见面的人用左手吃饭,又坏笑着说“学长好轻浮”,讲些让金珉奎心悸的话。

 

可确实也像春天一样柔和。

做姜汁啤酒的时候让文俊辉少放些糖,“小心牙齿都烂掉”;为了避开路上蹿出的野猫摔破了膝盖;告诉金珉奎“耳钉很适合你”,还笑得一脸开怀。

 

金珉奎那颗被他点名灼出个洞的心脏,又被温温和和地熨平了褶皱,留下个不大不小的空间,刚好够装下一个徐明浩。

 

“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,”徐明浩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,“不过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是自由。

 

“我似乎确实没给自己太多的限制,想做的事情就都做了。但也时常会有那么一个时刻,比如现在,会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自由。”

 

金珉奎抿了一口啤酒,摇摇头,“我猜你肯定不会是因为这种人生哲学不开心。”

 

徐明浩愣了愣,又撇嘴露出不服输的表情:“真讨厌,你怎么什么都知道。”

 

金珉奎骄傲地笑出自己的虎牙。

 

“住在楼下的奶奶去世了。”

徐明浩垂眼,手指循着杯檐画圈。

 

金珉奎敛去笑容。

 

“今天本来跟俊辉约好一起去医院看她的,去超市买好了要送的花,‘早日康复’的卡片也写好了,突然就送不出去了,但又舍不得扔掉。俊辉哭得稀里哗啦,说奶奶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,可我说不上来,只记得有次房间漏水,我下楼去道歉,奶奶说没事,塞给我一个柚子。”

 

徐明浩说着又喝了一口啤酒,伸出手到伞外,接了几滴雨。

 

“我也很难过,但是哭不出来。所以才在想,我死掉的话,大家会怎么看我?会觉得我冷冰冰吗?可是为什么要让别人评价我?我不是我自己吗?”

 

“你就是你自己呀。”

金珉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 

“脑子乱糟糟的,也不能给本就哭兮兮的俊辉添堵,所以就跑出来了,总之觉得要想好多。”

 

“嗯……那就做点无厘头的事情吧,”金珉奎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,“比如……在便利店门口喝到烂醉,或者跑进雨里把自己淋湿,或者躺在凌晨的大马路上,让身体完完全全就属于自己,这样就不至于把自己弄丢了。”

 

他说完捏扁了空掉的拉罐,拽着愣神的徐明浩冲进了雨里。

 

徐明浩的腕骨也单薄,不过不大不小,拉住他的瞬间,刚好填进心脏那块名叫徐明浩的空洞里。

 

金珉奎觉得这可能是夏天最后一场雨了。

 

新鲜的雨带着腥味,劈头盖脸地冲刷下来,持续的高温被淋得没了脾气,匆匆涌过的人群撑起一片五彩斑斓的天,暴露在雨水中的少年逆流而上,湿漉漉地狂奔起来,脚踩过的地方都溅起水做的皇冠。

 

这个夏天就要过去。

 

拉住徐明浩的手忽然被甩开,金珉奎停下,刚准备转身就被对方按住了肩头,不让他回头。

 

“明浩?”

金珉奎背对着他问。

 

被雨水淋得冰凉的后背突然覆上一层温热,纤细的手臂环在腰间,徐明浩从背后抱住了他。

 

心脏像是个牵线木偶,他把徐明浩填进空洞里,作为交换把手柄放在了对方的手里,只要他轻轻拉一下牵引线,金珉奎就会受不了。

 

“……明浩?”

声音轻飘飘的,没了重心。

 

“别看我。”

雨天没有可以搁浅的地方,所以想要依赖你。

 

金珉奎害怕看徐明浩的眼睛,心都被他摸清,做什么都没有底气。

但那天徐明浩没让他看自己的眼睛,金珉奎仍然笃定,他知道自己喜欢他。

 

金珉奎没再说什么,也说不出什么,只是握住了扣在自己腰际的手。

 

指尖滚烫。

 

“我只是想知道你洗衣粉的味道。”

 

话也滚烫。

 

 

那场雨确实下得够透彻,厚重的云层只剩薄薄的几片,反倒是给阳光腾了空间。

 

短暂地凉快了几天,气温又骤升。

 

学校开始准备夏日的狂欢节庆典,徐明浩本来说拉文俊辉来帮金珉奎做些准备工作的,结果等了一下午也没见着人影,结束的时候徐明浩掖着衣角一脸歉意,“学长不好意思啊,俊辉他以前不这样的。”

见小孩兴致缺缺的样子,金珉奎揉揉他的头发:“没事,可能临时有什么急事吧。”

 

回宿舍洗过澡后,金珉奎刚爬上床铺点开游戏,枪支还没匹配好,手机界面就被徐明浩的来电显示挤占。

他一下蹭起来,险些撞到天花板。

 

“学……学长,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,“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宠物医院吗?”

 

“宠物医院?”

 

“青梅生病了,啊……青梅是我和俊辉一起养的小猫,刚刚喂它的猫粮都吐了,俊辉又不在家……所以……”

 

“你在哪里?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我去找你。”

 

挂掉电话之后,金珉奎发现自己的手心沁满了汗,天气太热了,他把T恤的袖子都拢到肩膀,踩着拖鞋出了门。

 

徐明浩应该也是刚刚洗过澡,头发还没干透,一半刘海服帖地趴在额前,沾水后长得垂过了眼,另一半被捋到耳后,露出半截额头。

金珉奎很少见他露额头,这副模样多了些难得见到的英气。

 

怀里窝着团毛茸茸的动物,说话的声音还是像蓬松的云,软软糯糯,依旧是那个明朗的小男孩。

 

把青梅送去医院的时候,医生已经下班,值班的女孩好脾气地劝徐明浩不要着急,依她看小猫病得不严重,就先寄放在这里一晚,等明天医生来了再联系他。

 

徐明浩抱着猫不想撒手,又说不出反驳的话,只能拼命用眼神讨要一个让他安心的说法。

 

“好啦,没有事的。”

金珉奎伸手碰了碰他怀里那团热乎乎的小动物。

 

“可是……”

嘴唇的血色都要被他咬没。

 

金珉奎拍了下他的肩,沉默着点头想让他放心。

 

“知道了。”

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青梅,从唇缝间憋出三个字。

 

安顿好青梅后,徐明浩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刚才那副模样感到害羞,金属耳钉背后悄无声息地藏了片红。

 

“刚刚在医院里……”话说了半截找不到下文,徐明浩叹口气,“是因为俊辉真的很喜欢青梅嘛!”

 

金珉奎高了徐明浩大半个头,并排走时,他卷起袖子露出的上臂不时蹭到对方肩膀的衣物布料,金珉奎被这抓去了大部分注意力,只觉得骨头也被摩擦得松散了些,背过手轻微拉开两人的距离。

 

他干咳几声,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:“所以……为什么叫青梅啊?小猫的名字。”

 

“啊……是俊辉的……男朋、”徐明浩顿了顿,“喜欢的人给取的名字,因为俊辉喜欢吃青梅。”

 

在说到“喜欢的人”时,徐明浩转身凑到了金珉奎跟前,晾干的头发变得蓬松,轻飘飘地扫过他的下巴。

 

该死,徐明浩肯定知道自己喜欢他。

 

被填满的情绪无声地从心上一倾而下,荡起的水纹也藏不住喜欢,金珉奎被他逗得没了脾气,只想一头栽进眼下这团柔软的衣物布料里。

 

干脆自暴自弃。

 

“那……那明浩呢?明浩喜欢的、”

“可俊辉不该喜欢他。”

徐明浩打断了他,两人的距离重新被拉开,他走开了。

 

心里那个被太阳灼出的洞,本来是填了块名叫“徐明浩”的积木,现在突然被抽走,膨胀的喜欢就都漏了气,心脏也成了瘪掉的气球。

 

走出好远的徐明浩转身冲他摆摆手:“谢谢学长!我去找俊辉了!”

 

上臂被衣料摩擦的地方还微微发烫。

 

那明浩呢?明浩喜欢的人呢?是不该喜欢的人吗?

金珉奎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。

 

他抬手,把堆在肩膀上的袖子放了下来。

 

 

回想起来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吻。

 

课程刚结束,金珉奎正起身收拾书包,突然被身后跑来的人扳住肩头转过身,“我知道你喜欢我,我也挺喜欢你的,所以要跟我谈恋爱吗?”

 

像是小孩开的恶毒玩笑,金珉奎被一股脑儿扔来的字句砸得晕头转向。

 

完全猝不及防,金珉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“好”还没说完就被徐明浩揪着领口撞上了他的嘴唇。

 

只有疼。

 

缠绵也好,生涩也好,完全是过分理想化的形容,金珉奎只觉得徐明浩的门牙磕得自己生疼,眼里一下蓄满生理泪水。

 

还有他那双因为不安而抓着自己腕部的手,指尖凉凉的,轻颤着。

 

金珉奎摁住桌沿的指腹泛白。

 

唇上的痛感还没彻底缓解,徐明浩的唇率先逃开了,抓着金珉奎腕部的手似乎也打算松开。

 

金珉奎凭着本能反手抓住了他。

不能让他逃跑了,霸道的吻明明由他开始,怎么可以说逃就逃。

 

要一起逃跑。

 

金珉奎拉着他跑出了教室,不管衣角带落了桌上的课本,也不管教室里爆发出的喝彩和尖叫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,拥抱表白接吻什么的都随心所欲?”

金珉奎难得没了好脾气,可能是对那个吻实在不满意。

 

“所以呢?不喜欢吗?”

徐明浩双手揣兜,下巴微扬,嘴角有抹若有若无的笑,看起来拽拽的。

 

是金珉奎自己说过的,徐明浩是个自由的小孩,像太阳一样明朗,做什么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,又偏偏比谁都坦荡,给人不管做什么都无伤大雅的错觉。

 

最初就是被这样的他吸引,现在又被这样的他捉弄。金珉奎气得牙痒痒,只能怪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

他在心中默默给“自由”打了个叉。不管,今天徐明浩就是个幼稚的臭屁小孩。

 

“其实我没想过要今天摊牌的,”插兜的双手默默背在了身后,徐明浩换了个更乖巧的姿势,“是俊辉,整天跟他的网友搞柏拉图恋爱,青梅生病那天被那个混账骗了,可还是哭着说放不下。我劝着劝着他就想到了自己,说别人的时候,自己也下不了决心。”

 

他说完歉意满满地看向金珉奎。

 

完了。金珉奎又跌进他的眼睛里了。

 

他从一开始就被徐明浩坦诚明朗的个性吸引,或者说他们是互相吸引,但总有什么限制着彼此更近一步。对金珉奎来说,那个瓶颈可能是爱意未满,可能是难以把握的时机,也可能是他还想发掘男孩身上更多的切面。

 

他把徐明浩当成件精巧的器物摆在高处,自己躲起来细细观察,只按想象的那样捏出心脏空洞的形状,直到得到那个完美的轮廓,才去触摸真正的他。

 

“为什么要害怕不确定?”

徐明浩又问他。问得比谁都坦荡,所以无懈可击,金珉奎无法辩驳。

 

应当喜欢“喜欢”本身,而不是别的什么。

把自己上锁寻得的确切答案也绝对不会是那个真正的他。

 

要学会用不熟悉的积木去和心脏磨合。

 

会痛,也会痛快。

会爱,也会学会爱。

 

“所以……所以我们算是交往了吗?”

 

“怎么?不喜欢吗?”

 

匍匐在高大教学楼的阴影下,是那个刚刚吻过他的男孩,是那个幼稚又有点臭屁的男孩,他的男孩。

金珉奎心甘情愿地填进他的眼里了,把他拥入怀里。

 

“喜欢。”

 

徐明浩的耳钉贴在金珉奎的脸旁,冷冰冰的,但耳尖滚烫。

 

“明浩,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吗?”

恋爱中的笨蛋一定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,金珉奎早就想试试了。

 

“因为你身上有凉柚的味道。”

 

“什么嘛。”

回答和那个吻一样,金珉奎都不太满意。

 

徐明浩一定是一脸坏笑,声音都藏不住恶作剧时固有的笑意。

 

“初恋的味道。”

 

 

狂欢节的庆典结束之后,金珉奎说要犒劳主办活动的孩子们,请他们去酒吧喝个痛快。

 

徐明浩也一起,但始终心不在焉,而且裤子兜里插着双截棍,浑身都是随时会冲上街干一架的气势,“那个混账又说要跟俊辉见面,俊辉要是给我打电话说他被欺负了,我就马上抡着双截棍找他算账去。”

 

金珉奎无奈,忍住没说“到底谁才是你男朋友”这种丧气话,只是劝他不要太较真了。

 

况且连野猫都舍不得吓着的小孩,怎么可能会抡着双截棍打人。

 

年轻人凑成一团总要想些喝酒的花样,一个学妹带头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,说不出做不到就罚酒,周围人也起哄表示同意,闹成一片。金珉奎点头说好,注意力却全在起身到房间外接电话的徐明浩身上。

 

空了的酒瓶横躺在桌上转了几圈,瓶口没有一点慈悲地指向金珉奎,似乎是在惩罚他的走神。

 

一片欢呼。

 

金珉奎只好认命:“那我选真心话。”

 

“学长学长!”最早提议说要玩儿的学妹有点喝醉了,说话没了稳心,提问也掌握不了分寸,“趁明浩去外面接电话了,讲讲你的初恋嘛!”

 

金珉奎一阵语塞。

 

徐明浩说过他身上有初恋的味道后,金珉奎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,虽然说那句话免不了开玩笑的成分,但金珉奎越是告诉自己别往心里去,就越是在意。

 

那个身上有凉柚味道的人,到底是谁。

 

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金珉奎皮笑肉不笑。

 

“什么嘛!就分享分享为初恋做过的傻事也行啊!”学弟学妹嚎出阵阵不满,揶揄的间隙,徐明浩接完电话回来了。

 

“明浩明浩!刚刚大家让金珉奎学长讲初恋,结果他嘴超严实的!你是不是管他太凶了!”

 

金珉奎隔着刘海去偷看徐明浩的反应,依旧心不在焉,表情甚至比之前更难看了。

 

是因为初恋吗。

 

坐回他旁边,什么也没说。

 

“唉,真没啥好说的。”

金珉奎说着端起一扎啤酒,示意自己愿赌服输,打算一口闷下去了。

 

他感到徐明浩的一节小臂就紧贴着自己的左臂,还残留室外空调的凉。但很快又升了温,以至于燥得金珉奎难受,他舔舔唇,把啤酒杯换到了不习惯的右手。

 

仰头灌下那瓶酒时,他们的小臂依旧紧贴着彼此。

 

欢呼声中,金珉奎把空酒瓶哐地放回桌上,抬手抹嘴上残留的泡沫。

 

“我先回去了,别喝太多。”

徐明浩在他耳边说完,就起身离开了。

 

金珉奎觉得自己酒精冲昏了头,没给剩下的人打招呼就追着徐明浩出了房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明浩你听我解释!”

 

徐明浩一脸疑惑的转头,这是什么黄金八点档的展开?

 

金珉奎气还没喘匀,一只手捏着徐明浩的肩膀不让他走,乱七八糟地说:“那个初恋我真的不是刻意隐瞒的,真没啥好说的。”

 

他说着停住了,脖子都憋红,那扎啤酒的酒劲该是上来了。

 

“明浩你就是我的初恋啊!”他闭上眼像是打算豁出去了,“为初恋做过的傻事就是穿耳洞!”

 

他没想到徐明浩笑起来了,痛痛快快的。

 

“你干嘛不给同学们说啊?跑我这儿来真情表白?还有!穿耳洞哪里傻了?明明就很酷。”

 

金珉奎窃窃地睁眼,脑子还是转不过弯,“刚刚你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吗?”

 

“我至于吗我?”徐明浩又做出那副拽拽的表情,“是俊辉给我打电话了,他跟那个家伙在一起了,我打算去先给他个下马威。”

他说完掏出兜里的双截棍,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。

 

金珉奎拧起了眉头,嘴巴抿成一条不愉快的直线,赌气着拽住徐明浩的双截棍。

 

“那也不要去。”

 

他们一人拿着一节双截棍,就这样僵持着。

 

“不行,我……”

“每天都想着文俊辉!”

 

徐明浩觉得金珉奎喝醉了。

 

“因为不能让朋友难过所以一个人跑去喝啤酒,因为害怕朋友受欺负所以自己也玩不开心,甚至连路边的野猫都要考虑到。徐明浩,你是什么救世主吗?”

 

明明是个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人,居然还要拿着两节棍子当小英雄。

 

“呀,你怎么了?”

 

金珉奎用力拽了一下双截棍,徐明浩就软绵绵地倒在自己的怀里。

 

徐明浩的吐息就在耳边,那个为了他愣头愣脑去打了个洞的地方。

 

“明浩啊,先想到自己也是可以的。”

 

他感到徐明浩环住了自己的腰。

 

“现在有我喜欢你了,所以你先想到自己也是可以的了。”

 

“那不要回酒吧了。”

徐明浩又在金珉奎耳边说了句什么,他瞬间脸颊滚烫。

 

 
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窝在金珉奎的肩头。

 

徐明浩的蝴蝶骨在他眼里柔和地起伏着,透进室内的阳光给他白净的后背镀了层金边,纤细流畅的线条间隐约还能看见浅淡的红痕。

 

徐明浩应该是醒了,他往金珉奎的颈窝里又蹭了蹭,像是埋怨梦被打扰,从鼻腔发出几声不满意的哼咛。

 

“醒了?”

金珉奎抬了抬被徐明浩枕着的手臂,徐明浩被弄得不舒服了,嘟囔着勾住他的脖子又往他身上靠,最后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。

 

金珉奎被他孩子气的一面逗笑,解放出来的手揉揉他后脑勺的乱发。

 

“明浩,我早就想问了,你之前说的那个初恋的味道。”

 

徐明浩在笑他,温热的吐息烫着他的耳垂,“学长你笨死了。”

 

“什么嘛?”

 

“你啊,初恋的味道。你的洗衣粉是凉柚味的,你不知道吗?”

 

金珉奎愣住片刻也被自己给蠢到了。

什么嘛,根本就是小孩的恶作剧嘛。

 

他感到徐明浩在摸他的耳垂。

 

“明浩,我要不也在耳骨上穿个洞吧?”

 

“不要。”

金珉奎意外,徐明浩的回答很坚决。

 

“嗯?为什么?”

 

“不适合你。”

徐明浩说完突然蹭起来,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,睫毛扫过他的眼角,像只破茧振翅的蝴蝶。

 

“而且好痛。特别特别痛。”

 

不知道是被吻得痒了还是觉得徐明浩现在的模样很新鲜,金珉奎搂着他的腰止不住地笑起来。

 

“呀,你笑什么。”

 

“没什么,听你的,不穿了。”

 

“嗯?什么啊?”

 

金珉奎越发笑了。

“耳洞啊,不然是衣服吗?”

 

耳朵被结结实实地拧了一下,但金珉奎笑着把徐明浩抱得更紧了。

 

心脏上那个被阳光灼出的洞逐渐愈合,它依旧和无数个已经过去的夏天一样,有力地跳动着。只有金珉奎知道,在今年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,它藏进了一块积木,而他决定给积木取名叫“徐明浩”。

 

窗帘的缝隙给房间开了条发光的口子,阳光和笑声,一个透进来,一个渗出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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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或许我又当了一次熬夜冠军(?)

-打算写这个故事的时候,正好朋友寄来了余光中先生的《太阳点名》,就拿来当标题了(感恩

-日常感谢各位的厚爱(鞠躬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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